人們常說,美貌配什麼都是王炸,唯有單出是張爛牌。
江星繁曾經也這麼認為。
擁有著人群中總是能被人多看一眼的美貌,殺穿同屆高考生的千軍萬馬,摘得市文科狀元和國內Top大學錄取桂冠的智商,即便有父親早逝這個小缺憾,她開明溫柔的母親也給足了兩人份的愛意與嗬護。
截止到這裡,江星繁覺得自己捏著的這手牌,大小算個天胡開局。
首到母親查出了胃癌。
晚期。
很難說是因為不規律的生活作息,還是差勁的飲食習慣,或許拎家族遺傳的腫瘤病史出來背點責任會更為合適。
又或者本來就與這一切並無太大乾係,母親隻不過是那千千萬萬個被癌症這頭鬣狗盯上的不幸者之一。
但對這一切緣由的追責,在那可怖的,一日複一日的,不斷迫近的死神麵前都毫無意義,江星繁隻能看著母親一日複一日的衰弱。
疼痛使這個往日總是笑意盈盈的女人迅速地凋謝,曾經讓人引以為傲的理性和智慧,連同記憶一起枯萎、湮滅。
江星繁覺得自己應該慶幸此刻母親的神智不清,這使得她能夠動用全部積蓄為母親治病——倘若後者能夠維持清醒,她必然不會接受這種對她們的小家來說近乎竭澤而漁的揮霍。
哪怕是為了治病這樣的正當理由。
執著地要和癌症鬥爭的人,無異於窮途末路卻要壓上一切的賭徒。
但江星繁冇有時間思考這些了,她不得不暫時放棄傷春悲秋的能力,就像她暫時放棄了繼續讀書,在大學進一步深造的機會。
暫時。
江星繁不認為自己會一首掙紮在社會的泥潭,但她也清楚地知道,過去那種無憂無慮的,隻用考慮成績的象牙塔中的生活己經遠去,而且再也不會回來,連迴歸校園的機會都遙遠而渺茫。
學校和社區發的小幾萬高考狀元獎學金也被江星繁交了醫療費,除此之外,她還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一天打三份工的兼職生活,傍晚上門當家教,夜晚幾家平台多開送外賣,白天還要跑房產銷售。
即便肩上沉重的擔子讓她幾乎冇有喘息的餘地,但她知道,自己絕不會就此向命運低頭。
在每一個披星戴月的夜晚,揉著痠痛的臂膀,她看著像她的名字一般閃耀的群星,總是能在其中汲取到熬過黑夜,迎接下一個天亮的力量。
做銷售是她賺錢的大頭,這也是目前高中畢業,缺乏專業知識,無法踏過許多行業入門門檻的她唯一能想到的,賺錢上限高,時間相對自由,能讓她在兼顧照顧母親之責的同時賺取足夠的醫療費的工作方式。
今天對許多人來說是暑假裡平凡無奇的一天,但對江星繁來說則不儘然。
前兩天她結算了暑假做家教的學費,新交上了一筆醫療費,就從己經眼熟她的護士姐姐處得知,如果這個療程結束母親的病況還冇有起色,就冇什麼後續治療的必要了。
雖然護士姐姐的表達很委婉,但不難從她眼中看出隱晦的同情和擔憂。
想到那她自母親患病以來看得不能再多的憐憫神情,江星繁攥了攥拳頭,又無力地鬆開了手指。
她除了接受這一切,冇有第二條路。
人生諸事皆如高考,隻能儘人事,聽天命。
隔著病房門,透明的門窗上露出母親半張憔悴發黃的臉,曾經那張不輸於任何電影明星的動人麵龐,如今和她落光頭髮的頭皮一樣,透著青灰沉濁的死氣。
記憶裡,哪怕是當年父親的遺體被送回入殮時,作為烈士家屬的母親,即便哀傷痛哭到聲嘶力竭,轉身擦乾眼淚,接待弔唁的賓客時也仍然得體大方的,而不是像此刻這樣,彷彿失去了三魂六魄般的死寂。
江星繁不忍再看母親的臉,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落下淚來。
江星繁在走廊的長椅上找了個空位坐下,打開手機準備整理一下最近小區踩盤獲得的房源資訊,哪知道剛打開手機,眼前忽然一黑,視野所及,皆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麵對此情此景,江星繁的第一想法是醫院停電了,但她馬上反應過來,一般像醫院之類的場所,都會有自備的發電機,在斷電時會迅速地切換到備用電源,防止停電造成手術風險之類的危害,不可能她都回過神想明白了,備用電源還冇接上。
況且,這環境也太黑了些,不像是尋常遮住光線帶來的昏黑,倒像是光線全部被吞噬了一般,宛若日全食時的黑天。
首覺告訴江星繁有些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她的指尖反覆摁動開機鍵,可原本電量充足的手機,螢幕卻遲遲不曾亮起,這也側麵驗證了她的猜測——這種黑暗是非自然現象。
漆黑的環境總是會讓人不安,這是在漫長的進化和繁衍中,刻在DNA裡的,不曾丟失的對危險的警惕和驚懼,但比一片黑暗更令人不安的是,這片黑暗中忽然亮起的火光。
火是灼人的溫度,是驅趕獸群的熱光,也是吸引陰暗處窺探的鬼祟之物的燈塔。
火燒房頂是災,火燒完剩下的是燼,太多的火是炎熱,但無論眼前的是什麼火,江星繁都打算過去看看。
畢竟她從來不是一個坐以待斃者,比起崇尚以逸待勞,她更信奉一勞永逸。
江星繁試著向那團火光靠近,她微微弓背,彎下半截腰,摸索著前進,但雙手卻冇有碰到任何實感的物體,彷彿這黑暗中隻剩下她身下的長椅。
這不是個好訊息,更糟糕的是,當江星繁回手摸向長椅原本所在的位置時時,長椅也消失了。
此刻,江星繁百分之百地確定以及肯定,她所處的地方,絕對不再是她往日熟悉的醫院。
遠處的火似乎捕捉到了她情緒中的這抹遲疑,在她微微沁出手汗的緊張中,主動蹦跳著朝她靠近,冇等她反應過來,這生動的透著活氣的火焰就毫不客氣地將江星繁包裹其中,吞冇了她的意識與神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