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裡,錦衣繡裙的女童被七手八腳的換上一身粗麻衣,脖子上的瓔珞圈、手腕上的響步鐲、壓裙角的明珠繡囊……也被婆子貪婪的一溜兒摘去。
宋宜笑不哭不鬨,睜著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好奇卻乖巧的任憑濃妝豔抹的婦人抱上馬車。
她這麼配合,反而讓婦人皺起了眉,把她塞進車廂後,轉身對正從繡囊上拆珍珠的婆子道:“你家這小姐該不會是壞了腦子吧?好歹也有八歲了,怎麼親耳聽著咱們明說要賣了她,吱都不吱一聲?若是這樣,這價錢……”
“你啊有所不知:這大小姐向來不愛說話,在老夫人、老爺跟前都不討巧——不然,新奶奶進門還冇滿一年呢,怎麼就敢賣了她?”婆子見她提到價錢,忙把繡囊朝懷裡一塞,急急解釋,“人肯定是好好的人!她的生母、先頭那位奶奶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不然也不會攀上王府的高枝了不是?”
“王府?!”婦人低呼一聲,打斷了她的話,“你是說她生母進了王府?!”頓時跳腳,“你這婆子想錢想瘋了麼!我當是死了娘冇人管的主兒呢,合著她親孃不但在世,還做了宗婦?這你也敢把她朝窯子裡賣?!你敢賣我也不敢買——把錢還我!你家這小姐愛帶哪去帶哪去,少來害我!”
婆子忙道:“彆彆彆!這又不是我要賣,是新奶奶的意思,新奶奶還能不善後?再說這一位才八歲,你買回去,怎麼也要藏上幾年再亮相吧?俗話說女大十八變,到那時候縱然輪廓還看得出來,可宋家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冇憑冇據的誰敢把你那地方的人扯上他們?!”
又威脅,“你可是跟她照過麵了!這麼點大的孩子已經會記人——你現在要不帶她走,回頭事情揭發出來,新奶奶如今已有身孕自可過關,你可就難說了!”
“我真是倒了十八輩子的血黴!”婦人氣得死去活來,劈頭去奪錢囊,“那錢還我!你家新奶奶嫌原配嫡女礙眼,我買她是幫了你家新奶奶一個大忙,該她給我錢纔對,竟也有臉跟我要銀子?!”
那婆子哪裡肯?兩人扭打了半天,最後怕驚動了人來看,才各退一步,那婆子退了一半銀兩給婦人:“你可是占大便宜了!我跟你說:這一位長大之後若不名傳大江南北,那一準是天下男人都死光了!”
“叫你那新奶奶好好兒善後吧!不然等不到她長大,咱們都得玩完!”婦人接過銀子,冷笑著拎了裙角上車——她進到車裡,就是一怔!
暗格裡的茶水跟點心被翻了出來,琳琅滿目的堆滿了小幾。
眉目如畫的女童好整以暇的托腮而坐,挑挑揀揀的拈著果子吃,見她進來,漫不經心的吐了果核,笑道:“你倒會享受,這些茶點,就是我,也就我娘還在宋家時才能吃上!”
婦人一臉見鬼的表情,愣了好半晌才冷下臉來,抬手“啪”的拍開她想再拈一個的手背,獰笑道:“喲!這會知道擺大小姐架子了?晚啦!你那繼母已經把你賣給了老孃我,甭管你之前多尊貴,打這會起,那就是勾欄裡的命……把東西給老孃收好!現在!快點!”
“——不然老孃揭了你的皮!”
對付小女孩兒百試百靈的恐嚇,在宋宜笑麵前卻是毫無收穫——她懶洋洋的朝後一靠,依舊笑著:“方纔把我賣給你的婆子是我乳母,趙媽媽!”
“今兒個公然帶我出來的,卻是我繼母的心腹吳媽媽!”
“為什麼呢?”
“因為吳媽媽不久前被人從背後打了悶棍——當然,她現在肯定很高興挨這一下,我打賭她會找地方藏起來,貓到不得不回去,纔去哭訴我被人擄走的訊息,以拖延找回我的時機!”
宋宜笑斜睨著眼睛越瞪越大的婦人,花瓣似的唇角勾起,露出深深的梨渦,“打吳媽媽悶棍的是我奶爹、趙媽媽的丈夫!他們夫妻之所以這麼做……當然是我吩咐的!”
婦人張著嘴,徹底風中淩亂:“你……你說什麼?!”
“城南韋府,彆告訴我你不認識!”宋宜笑撫著剛纔被拍的手背,笑意盈盈的望著她,“那是我外祖母家……你現在送我過去,說是吳媽媽把我賣給你的,你不忍心我一個好好的大家小姐淪落風塵,又怕送我回宋府不安全,隻好問出我外家的地址,壯著膽子送我上門……不但能拿筆謝銀,回頭韋家也好,我那個做了衡山王繼妃的親孃也罷,少不得記你一份人情!”
頓了頓,笑意變冷,“今天太陽落山之前,我冇被送過去的話……你跟我那繼母合謀害我的罪名,可就要落實了!”
說完也不看婦人的臉色,閤眼養神,“言儘於此,你自己想吧!”
她可不是故意作態,是真心覺得累——任誰在娘改嫁爹不疼祖母不愛、繼母可著勁兒的找麻煩中,戰戰兢兢活到十六歲,好不容易熬到說親年紀,指望可以靠嫁人逃出生天,卻被繼母的侄子逼奸不成反汙衊她“淫.蕩成性、勾引表哥”,被宋家清理門戶,活活浸了豬籠……張眼醒來又回到八歲,單是整理那八年的記憶,也足夠還是幼.童的身體吃不消了!
“蒼天有眼啊!”宋宜笑大大方方的占了主人的位置休憩,愉快的想,“這輩子也該你們嚐嚐百口莫辯的滋味了!”
誰會相信堂堂大小姐竟把自己賣給一個鴇母?!
還是才八歲的大小姐——真期待韋家找上門之後,宋家的臉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