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博陵侯袁雪沛是被抬回帝都的。
袁雪萼接到訊息後,衣裳都冇換,就登車趕回博陵侯府——到的時候,簡虛白已經請了太醫院院判出馬,親自為袁雪沛診治,但結果對於袁雪萼來說,卻不啻晴天霹靂:“膝骨儘碎,無力迴天!”
也就是說,才二十歲、尚未娶妻也尚未授官的袁雪沛,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反覆向院判確認了這個結果後,袁雪萼整個人都懵了!
一直到簡虛白送走院判,又打發了前來幸災樂禍的袁家長輩,她才從恍惚中回神,哭著詢問緣故:“不是說烏桓不敢動你們嗎?哥哥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神情冰冷的簡虛白纔要開口,卻被袁雪沛淡淡打斷:“這傷不是在烏桓弄的,是被救出烏桓後,陣前交鋒,不慎墜了馬,被馬蹄踏碎的。”
袁雪萼聞言大慟,數次哭噎了氣,自然不會發現哥哥這麼說時,目光直直的看著簡虛白,用近乎哀求的眼神,讓後者違心的保持了沉默。
他伸出滿是傷痕的手,一下下的撫著妹妹的發頂,溫柔的安慰,“當時為兄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呢!冇想到上天垂憐,終究讓你我兄妹還有再見之日——此戰雖然我大睿大獲全勝,但埋骨他鄉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為兄順利生還,咱們應該高興纔對!”
袁雪萼怎麼可能高興?!
哪怕袁雪沛反覆開導安慰,一連數日,她都是以淚洗麵,無法自已。
這情況做親哥的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捨不得說她,但日日上門來探望的簡虛白卻忍無可忍了!
趁袁雪沛不注意,將她喊到迴廊上狠狠訓斥了一頓:“你哥哥遭此大難,為了不讓你擔憂,特特擺出豁達之態來談笑風生!你倒好,生怕他不夠操心的是不是?還哭?!廢物!你除了哭還會做什麼?簡直就是累贅!”
被簡虛白大罵一通,袁雪萼終於不哭了,卻眼看著憔悴下去,冇幾天就到了形銷骨立的地步——袁雪沛當然是心急如焚,甚至當麵埋怨簡虛白多管閒事:“萼兒年紀小,又是女孩兒,遇事難免慌張,無非多花些功夫哄一鬨罷了,你說她做什麼?你看看現在她飯都吃不下了,這不是讓我更擔心嗎?!”
碰上這種二十四孝哥哥,簡虛白也是無奈,念及袁雪沛殘廢的真相,他暗歎一聲,讓步道:“那我去跟她賠罪?”
“她倒不是怪你,主要還是為我傷心!”袁雪沛心煩意亂道,“兩天吃不下了,她身子骨本來就弱,這可怎麼辦?”
簡虛白捏著眉心給他出了幾個主意都被否決,正覺得心火漸起,有下人看不過眼,出來道:“何不請宋小姐過府,開解大小姐?”
“宋小姐?”雖然說當初他們出征時,宋宜笑被袁雪萼拉著一道去送了行,但到底六年過去,昔年數麵之緣的小女孩兒,早就被忘記到九霄雲外。
這會簡虛白與袁雪沛竟都是麵麵相覷,“哪個宋小姐?”
下人提醒:“韋王妃與前夫所出之女,寄養在衡山王府的。這些年來與大小姐同出同入,情同姐妹,聽大小姐身邊的人說,大小姐最聽宋小姐的勸,如今大小姐茶飯不思,或者宋小姐能有法子?”
“原來是她!”袁雪沛這才恍然,當即點頭,讓下人備禮套馬,立刻去衡山王府請人,“隻要能讓萼兒吃飯,自有她的好處!”
簡虛白也隱約記起當年的一些景象——但十七歲的他早已冇了十一歲時的天真與無憂無慮,所以這份記憶猶如浮光掠影,轉瞬即過,波瀾不驚。
他現在操心的是好友的身體。
見袁雪萼終於找到人接手,暗鬆口氣:“要是衡山王府那邊不放人,就告訴我,我著人去說!”
不過宋宜笑冇他想的那麼難請,袁雪沛的人上門一講,韋夢盈就爽快的答應下來:“之前你家大小姐倉促回府,笑笑這幾日一直掛著心呢!隻是聽說府上有事,怕打擾了纔沒敢登門——既不嫌她叨擾,那明兒個我就著人送她過去!”
這事傳到含霞小築,趙媽媽覺得有些不妥:“雖然袁家老夫人在堂,但這回請小姐過侯府開解袁大小姐的人,卻是袁侯爺!要擱前幾年,小姐還小時也還罷了。如今小姐已快及笄,袁侯爺也年輕,都不曾婚配,卻是容易出閒話的!王妃怎麼還許了下來?”
芝琴出事後提拔上來的貼身丫鬟錦熏嘴快,想也不想道:“難道王妃想讓小姐嫁給袁侯爺?縱然袁侯爺廢了,但好歹是世襲罔替的侯爵嘛!”
話音未落就被趙媽媽扇了個嘴巴:“胡說八道的東西!咱們好好的小姐怎麼可能嫁個廢人!?”
“袁姐姐到底跟我相交一場,如今她哥哥出了事,自己也傷心得不行,我要不走這一趟,傳了出去,也要被說不念姐妹之情!”宋宜笑擺手止住趙媽媽繼續教訓錦熏,漫不經心道,“總之是躲不了的,還是趕緊收拾東西吧!”
打發了乳母跟丫鬟,她拿指尖繞著腮邊垂下來的一縷青絲,卻也十分不解,“這六年來,娘生了一子一女,算是徹底坐穩了衡山王妃之位,連太妃都消停了許多。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下降,倒也不奇怪。隻是正如趙媽媽所言,袁雪沛廢了雙腿,即使有侯爵之銜,也註定做不成官!做不成官就冇有實權,無非是侯爵名頭好聽罷了,這可不符合娘對我的期望啊?”
這份疑惑一直到晌午後,她被喊到韋夢盈跟前才得解釋:“太妃前些日子提到自己年紀大了,想看到府裡定下世子。雖然王爺冇有答應,但據為娘觀察,卻也開始考慮了。”
隻這一句,宋宜笑已經瞭然。
果然韋夢盈歎了口氣:“太妃這麼催促,還不是因為她想讓王爺立陸冠倫?雖然說王爺如今最喜歡你弟弟,可礙於孝道,卻也未必拗得過太妃!”
所以,“袁雪沛這次雖然殘廢而歸,但與燕國公的情份倒是不減當年!燕國公這些日子幾乎天天往博陵侯府跑!他說的話,太後孃娘是最肯聽的,今上又極孝順……你此去博陵侯府,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袁雪沛是傷了腿又不是傷了腦子!博陵侯府那些麻煩他還冇解決呢,又殘廢了,怕是自顧不暇!哪有心思摻合王府這邊立世子?”宋宜笑聞言沉默不語,心下暗自冷笑,“退一萬步講,他就是分得出這精力,但憑什麼要幫冠雲?!”
陸冠雲就是她那個同母異父弟弟,王府七公子,今年已有四歲,伶俐可愛,確實很討人喜歡——但還冇討人喜歡到一見之下就想幫他爭世子的地步!
宋宜笑蹙了眉:“娘,我隻是去開解袁姐姐幾句,袁侯爺縱然感激,衣料首飾送我些,我想是冇有問題的。但要為了弟弟做世子,去跟簡公爺開口,怕是不成吧?”
“你怎麼淨想著自己的衣料首飾?就不想想你弟弟做了世子,這偌大王府都是咱們的,你想怎麼打扮不可以?”韋夢盈恨鐵不成鋼的訓斥了一句,方道,“袁雪沛的軟肋就是袁雪萼,你跟那袁雪萼做了六年姐妹,還不清楚她的性.子?拿捏住她,還怕袁雪沛不幫忙?!”
壓低嗓子,“實在不行,你親自哄哄他不就是了?你想他風華正茂卻廢了腿,這會心情定然很不好,正需要人知冷知熱……”
“娘您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宋宜笑聞言色變,低喝道,“再說袁侯爺好歹也是侯爺,會缺了添香紅袖?!我這麼靠上去,且不說他稀罕不稀罕,我以後還怎麼做人?!”
她先聲奪人的哭出聲來,“您非要我這麼做的話,那我隻能回去找一找三尺白綾了!”
韋夢盈冇想到女兒反應這麼激烈,臉上好一會青紅交錯,才慍怒道:“不去就不去,我又冇拿刀逼你,不過一說,你這樣尋死覓活做什麼?!”
宋宜笑隻是嗚嗚咽咽的哭著,儼然受了天大侮辱一樣——韋夢盈嗬斥半天都不見她停,又氣又恨,卻也怕鬨大了不好收場,最終恨恨拂袖:“行了!回去吧!當我什麼都冇說過!”
看著親生的長女哭哭啼啼的下去,韋夢盈正頭疼的捏著眉心,內室裡又傳出哇哇大哭聲,跟腳薄媽媽抱著她才滿週歲的小女兒陸茁兒出來:“八郡主好像餓了?”
瞥見韋夢盈臉色難看,薄媽媽識趣的噤了聲,將陸茁兒抱到門外交與乳母,獨自回到室中,這才悄聲安撫:“娘娘何必如此?王爺雖然動了立世子之念,卻至今冇有說出來!就算宋小姐今兒個答應去請袁侯爺同燕國公說,萬一王爺短時間裡不提這事,哪怕是太後孃娘,也不可能自說自話的讓王爺立世子且立七公子吧?這不是白費力氣了?”
“但你看她那個樣子!”韋夢盈冇好氣道,“壓根就冇有幫雲兒的意思!也不想想她在王府這些年來吃好的穿好的,都是靠著誰?如今纔要她出點力氣,就拿懸梁來要挾我!不孝女!真是氣死我了!”
薄媽媽笑道:“宋小姐如今已到說親之年,這青春年少麼,終歸嚮往如意郎君的。袁侯爺什麼都好,就是廢了腿,也難怪宋小姐不想同他親近……”
話說到這裡故意一頓——多年主仆,韋夢盈果然心領神會,眯眼自語:“她嫌袁雪沛不好?我倒要看看,想跟她提親的人個個都不如袁雪沛時,她還能不能嫌袁雪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