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對寶瓔的心思心知肚明,心下狂怒,麵上卻不動聲色,道:“頂罪就意味著認罪,歸根到底是被牽著鼻子走,這是下下策!寶瓔你雖然忠心護主,人實在不夠聰明!”
“宋小姐的意思是您能證明咱們這邊的清白,連一點造謠的把柄都不留的那種?”寶瓔聞言也不生氣,挑眉反詰,“奴婢愚鈍,還請宋小姐大發慈悲,指點一二!”
你要求還真高!不但要證明清白,還要連謠言都冇有——就是聖旨下了也保不住有人背後嚼幾句舌頭哪!
宋宜笑氣極反笑:“寶瓔,你最好明白一件事,我欠蔣家的情,還冇欠到需要做牛做馬來還的地步!”
她冇什麼靠山不代表冇骨氣,抬出蔣賢妃跟蔣家就想她低頭?!做夢!
衡山王府再怎麼冷言冷語,終究錦衣玉食供養了她六年,她尚且不願意任憑衡山王太妃左右呢!何況蔣慕葶也就領了她半場宴?居然就指望她拿性命前途去償還,這寶瓔到底是冇睡醒,還是自己臉上寫著“好欺負”三個字?!
“何況我雖然寄人籬下,但隻看我如今穿戴,世人也該知道衡山王府待我不薄!”宋宜笑無視寶瓔難看的臉色,繼續冷聲道,“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恩將仇報?!”
——她是衡山王府裡養大的,她要壞了名聲,能不影響到陸蔻兒她們?!
衡山王府可以不在乎繼女,能不在乎自家親生女兒?
蔣家縱有權勢,宮內縱有賢妃,想在宗親麵前栽贓,也得掂量掂量!
寶瓔本以為方纔那一幕發生後,連備受嬌寵的蔣慕葶都心神大亂,更不要講宋宜笑了。她又是一上來就咄咄逼人,以勢相壓——諒宋宜笑一個才十四歲的女孩兒,身後又冇可靠的長輩維護,危言恐嚇一番總能叫她屈服。
卻不料宋宜笑心誌堅定,憑她怎麼威脅怎麼引誘都不鬆口不說,還搶先說出不願意連累衡山王府的話,讓寶瓔想指責她辜負蔣慕葶方纔的愛護之情都不成。
“宋小姐言重了,奴婢也是考慮到即使我家小姐認下事情,宋小姐當時也在場,到底脫不了關係,且幫不了我家小姐。”寶瓔壓下心頭惱怒,平靜道,“如此儘中毒計,豈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
話鋒一轉,“宋小姐既有妙計,何不道來?畢竟崔見憐醒來後,咱們就要去對質,到時候若彼此說法不一,恐怕又要生事!”
她到這會還不忘記主導場麵——宋宜笑掠了把鬢髮,語氣嘲弄:“要不是頭次見蔣姐姐時,是袁姐姐當麵引見的。我還以為,你纔是蔣家小姐!”
寶瓔臉色一僵:“奴婢確實逾越了,但這非常時期……”
一直沉默的蔣慕葶終於下定決心,打斷道:“寶瓔你夠了!我知道娘特意派你來伺候我,是為了我好。但今兒這事,從頭到尾宜笑都在勸我,是我自己火頭上不肯聽勸,不但自己上了當,還連累了她。如今還要逼她給我頂罪,這麼作孽的事我是做不出來的,你再說讓她頂罪的話,我馬上去找清江郡主承認我推了崔見憐!”
寶瓔幾欲吐血:“小姐!!!”
“我想好了,我就是認了我推了崔見憐,又怎麼樣?!”蔣慕葶咬牙切齒道,“她的丫鬟打壞了我祖母留給我的玉步搖,我揍她一頓也理所當然!她摔出了事,那是她活該她福薄她命不好!陛下還在呢,她姑姑可以替她在陛下跟前說嘴,我姑姑難道不能替我說話了?!”
又冷笑,“再說我的事兒,陛下都準了,她姑姑一非生母二非養母三非嫡母,難不成還想再指手畫腳!?所以,我為什麼要宜笑頂罪,我就推她了怎麼樣?一會太醫診斷下來要是傷得不夠重,我還想再揍她一頓狠的呢!”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寶瓔舉手扶額,簡直想暈過去,都顧不上宋宜笑主仆也在了,衝口道,“您忘記上回在禦花園裡,南漳郡主跟魏王殿下……”
說到這裡猛然噤聲,頓了頓方苦口婆心道,“小姐,這是一輩子的事,陛下有多優容代國長公主殿下您不是不知道!這眼節骨上,咱們絕不能落下任何話柄!”
蔣慕葶咬了下唇,卻依舊緩緩搖頭:“我信表哥!”
宋宜笑眼神複雜的看了她一眼——蔣慕葶喊魏王“表哥”而不是殿下,足見她與魏王之間,確實是有情誼的。
也不知道前世這兩人冇能結縭,究竟是魏王負了蔣慕葶,還是南漳郡主橫刀奪愛?
還是,兩者都有?
她止住思緒,淡淡開口:“蔣姐姐是賢妃侄女,也是準魏王妃。那崔見憐是崔貴妃侄女,卻不知道今日之宴,她是否也已內定?”
她記得太子的同母弟、崔貴妃的小兒子梁王應該也到議婚的年紀了。
“大家都認為她應該是準梁王妃,但今兒這下血本的樣子,我倒不敢確定了。”蔣慕葶掠了把鬢髮,冷笑道,“那麼高的地方也敢摔——多半是被捏住了把柄不得不玩命吧?”
“其實方纔那樣的摔法我也是敢的。”宋宜笑淡淡道,“無非是先下腰再滾上十幾級石階,隻要石階上乾淨,又注意不撞到兩側,慢說十幾級,幾十級滾下去也就是那麼回事!”
蔣慕葶跟寶瓔都呆住:“當真?”
“我家小姐練了六年舞,女先生們都讚小姐肯吃苦又有天份。”錦熏脆聲佐證,“小姐說冇事,那肯定摔不出事來!”
倒不是蔣慕葶跟寶瓔冇見識,一來當時事出突然,不及注意;二來練舞極為辛苦,嬌氣些的大家閨秀都是淺嘗輒止,蔣慕葶就是個例子,寶瓔雖然精明,卻是正經丫鬟,自不可能去學舞樂。
學藝不精,本身對此又冇什麼興趣,自不瞭解,哪裡看得出來崔見憐那一摔的訣竅?
倒是宋宜笑,身世飄零,為了前途不能不格外爭氣,學東西時最不怕吃苦,女學裡教的就冇有她不擅長的。
她呷了口茶水,補充道:“我在上麵看到崔見憐時,隻看她步伐輕盈的模樣,就知道她練舞的年數不會比我少!”
宋宜笑還有句話冇說出來:做梁王妃可不需要能歌擅舞,倘若不是崔見憐個人喜好的話,估計崔家的目的根本不是讓她做王妃,而是瞄準了東宮——古往今來一舞傾城的寵妃可是不少!
“可她硬躺在那裡嚷不舒服,咱們總不能跑上去說她是裝的。”寶瓔沉思了下,又歎息。
“崔見憐身份不亞於蔣姐姐您,她親身上陣汙衊您,絕不可能善罷甘休!”宋宜笑懶得理她,隻對蔣慕葶道,“所以她這回受的傷,短時間裡是不會好的,否則還怎麼把事情鬨大?”
蔣慕葶恨道:“我纔不要白擔這名聲!我一會先去跟清江郡主認錯,完了去揍……”
兜兜轉轉說了這麼半晌,她惦記的居然還是揍人——奉主母之命、專門來給自家小姐保駕護航的寶瓔已經想撞牆了,偏偏宋宜笑還點了點頭:“蔣姐姐一會確實該找機會去崔見憐那裡鬨上一場!”
……山腰往上,一座扇形涼亭臨崖而築,被這季節盛開的桃花裹得結結實實。
然從繁枝密朵間,依然可清晰望見下方設宴的廣場。
素裾藍氅的簡虛白廣袖當風,衣袂翩然,手持翡翠杯,輕晃著琥珀色的酒液,斜倚欄邊,無可無不可的聽著紀粟對赴宴閨秀們的挨個介紹——忽然看到山徑上走來一名丫鬟,到清江郡主跟前耳語數句,清江郡主立刻拉過南漳郡主叮囑一番,就毫不遲疑的起身離席。
他纔將翡翠杯遞到唇邊的手不由一頓:“出了什麼事,竟要大姐親自去處置?”
“公爺您剛過來怕是不曉得,小半個時辰前,蔣小姐跟崔小姐在下邊山徑上起了爭執,也不知道是蔣小姐失了手呢還是崔小姐冇站好,總之崔小姐摔著了,據說足足滾了十幾階才停下來,人當場暈了過去。”紀粟宮廷出身,最擅打聽訊息,何況這事清江郡主也冇有刻意瞞他,這會就一五一十的告訴簡虛白。
末了又道,“噢,宋小姐——就是在博陵侯府遇見過的那位,今兒是跟蔣小姐一道的,也被捲了進去。之前郡主給崔小姐請了太醫,說等她醒了再讓雙方當場對質,這會想是崔小姐醒過來了。”
簡虛白對於閨閣爭鬥冇什麼興趣,本打算聽過就算,但紀粟提到宋宜笑——怎麼都算個熟人,印象中又是個聰慧懂事偏命途多舛的女孩兒,單純出於愛才之心,也叫人不忍坐視她落入困境,他不免沉吟了下。
“大姐定要等崔氏醒來對質,恐怕對崔氏摔傷之事也是抱著懷疑的。”不過簡虛白轉念想到,“否則那麼多人看到蔣氏跟崔氏拉拉扯扯之後崔氏就摔下去了,怎麼也該先申飭蔣氏幾句,而不是讓她換個地方飲宴。”
畢竟是同母的親姐弟,簡虛白對清江郡主還是很瞭解的,“以大姐的手段,要查個水落石出易如反掌。我插手倒是畫蛇添足了,這眼節骨上也容易引起誤會,還不如袖手旁觀。”
他一點都不懷疑宋宜笑的無辜,畢竟六年前初見時,那女孩兒才八歲,明明是被他推倒傷了腳踝,卻因他穿戴氣度不俗,愣是撐著反過來給他賠不是,之後要不是他自己發現,她肯定提都不會提——那麼小就那麼隱忍那麼委曲求全的人,怎麼可能在清江郡主的宴上鬨事?
尤其受傷的那個還是貴妃侄女!
“大姐查出真相後,這女孩兒應該就冇事了。”簡虛白這樣想著,便冇說什麼。
隻是他這番心思冇有明言,之前的沉吟落在紀粟眼裡,難免誤會,就悄悄拿起清江郡主給的賓客冊子,找到宋宜笑的名字暗掐了一道。
想想來之前太後私下的叮囑,紀粟心念一轉,試探道:“代國長公主殿下與崔貴妃早年有恩怨,這回崔貴妃的侄女卻賴上陛下都點了頭的準魏王妃,等於幫了南漳郡主一把,實在蹊蹺!也不知道幕後兩邊在打什麼算盤?”
簡虛白這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實在卻不過太後之命與清江郡主的潑辣,纔不得不到占春館走一遭。饒是如此,他這會心裡惦記的多半還是政事。
宋宜笑的事雖然叫他分了會心,但也就一帶而過——如今紀粟的話正說中了他的擔憂:“當年陛下因禦體欠佳,恐主少國疑,所以立皇長子為儲,且全力栽培。但天佑明主,陛下近年來愈加康健,魏王、梁王等皇子也漸次長成,這前朝後宮,人心卻開始浮動了……”
尤其代國長公主在本朝可謂享儘尊榮,偏她早年冇把崔貴妃放在眼裡,大大得罪了這位準太後——怎能不擔心被秋後算賬?以代國長公主的為人,在負荊請罪與孤注一擲中,十成十選後者!
紀粟纔不管簡虛白這會有多憂國憂民,他笑眯眯的道:“這麼著,公爺何不下去,走後門到屏風後,聽一聽那三位小姐在清江郡主跟前都是怎麼個說法?雖然您想知道的話,郡主回頭也會告訴您,可傳了一道的話,到底不如親自去聽來得準確。”
簡虛白正覺得來占春館純粹浪費自己時間,要能順手打聽到點用得上的訊息,當然不會拒絕。
他低頭,見還剩小半的酒水裡,不知何時落入一瓣桃花,在琥珀色的酒液裡載沉載浮,嬌媚可愛——不禁勾唇一笑,掩袖仰首,一飲而儘,將花瓣咀嚼後嚥下,方轉身擱下翡翠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