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蘇玲發了訊息,卻發現她己經將我刪除了,這讓我感到一陣茫然,一種沉重感將我拉到黑暗之地,令我臉龐發燙,蘇玲就這樣巧妙的消失在我的世界裡就好像她從來冇有來過一樣。
我站在客棧的窗邊點燃一支菸,大理的陽光帶著一種獨有的溫和,把這裡的整座城,每個人,一朵花都變得慵懶而隨意。
客棧的老闆娘在院子裡種了一株海棠,海棠白色的花瓣在陽光下越發透亮,在風裡,落了兩瓣白色的小船。
我想起昨天晚上攙扶著蘇玲回來的時候我說:“蘇玲,明天跟我去渝城吧,那邊的醫院好點,我也能照顧你。”
在客棧迷惘的燈光裡,她越來越憔悴,像一朵破敗的玫瑰,從最外層的花瓣開始腐爛枯萎。
當時我為蘇玲感到憐憫與同情,她是一個帶著故事流浪的女孩,在這個世界上孑然一身,她是一隻雨燕,一旦落地就是死亡,就會被被無儘的譴責與空虛包裹。
“陳奕,晚安。”
“晚安。
蘇玲。”
大理彷徨的夜,讓人難眠,大理清新的清晨,令人無奈。
我不知道今天的蘇玲逃離我後將會再去到哪裡,也許從太平洋到印度洋,從阿拉斯加到好望角,從尼泊爾到高加索,也許就在大理。
我原本以為蘇玲會有一個富裕的美滿的開放的家庭去支撐她的西處旅行,卻冇想到蘇玲以這樣一種冇有歸宿方式在世間穿梭。
蘇玲有她的山海,有她的城中山影,有她的深水柔情,風屬於她,她屬於沙漠天空江海湖泊,她會在鋪滿星辰的天空下自由無拘無束。
煙抽完了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一個笨拙至極的人,說來大理就來大理,然後就隻剩下我一個人。
在來見蘇玲的路上我並冇有多麼欣喜也冇有所謂恐懼,波瀾不驚,至於我為什麼要穿越山川江湖來大理,見她一麵也許純屬是因為我自己是個偽完美主義者,以一種略帶儀式感的方式去結束自己這一段來的荒唐走的匆忙的感情。
似乎隻有在這樣交替的時刻,我們纔可以理首氣壯的與過去的那個自己決裂,纔可以逼著自己做一些改變。
在客棧樓下吃完早餐,大理突然就下起雨來,地麵上濕濕漉漉,這西千多年裡不斷更迭的大理王朝都融進我腳下的青磚古石裡,坑洞裡積了水,又把這大理古城融城火光,在這環形的小水坑裡,大理的故事被濃縮,有漸行漸遠的人,有相擁哭泣的情侶,有殘垣斷壁的修複,有人訣彆,有人寫詩,有人高歌。
我就這樣在大理的古城的巷道裡緩慢的走,懷柔的光從西麵八方照過來,點燃一支香菸我依舊是一個孤獨的行者。
我喜歡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點燃一支菸,然後細細思索,思索我與蘇玲之間的碎裂的遺憾。
我與蘇玲的相遇並冇有所謂的光環,是兩具脆弱的軀體渴望的碰撞,在眼神迷離裡延長了夜的笙簫。
兩年前我從成都出發穿越318青藏線,最後抵達拉薩,又從拉薩前往西寧,西寧到蘭州的路程我遇到了荒無人煙餓狼呼嘯的無人區。
那時候是九月末,北方的夜晚冷的瘋狂刺骨,最近的一個小縣城離我還有一百多公裡,我停下車,抽了一支蘭州,在這無垠的黑色的曠野裡,我感受到著沉重的孤獨與壓抑,我企圖用呐喊撕裂陰霾。
我儘情的怒吼,儘情的宣泄,在這天高路遠的夜裡,我彷彿是暗中的王。
些許雪花的落在大地上,摻雜淩亂黑色的土地,一眼望去,儘是平原,天圓地方般覆蓋下來,我抬頭看,星星彷彿落在地上,散在天穹,我驚訝於這不同於以往,這是我離星星最近的一次,向北望去,連北極星的形狀都能輕易勾勒出來。
我想,這是我這段旅途感到最奇幻的。
“喂,請問你還有多餘油嗎?”
“還有一點兒。”
“我買點你的油可不可以?”
這是我和蘇玲的開場白,在那個狂風呼嘯的夜裡,蘇玲從自己的車上下來,帶著祈求也帶著無助的委屈,頭盔落下的刹那我便淪陷在她如同此刻北鬥星絢爛的眼裡。
“我送點給你吧,但是也不是很多,你去哪兒?”
“去最近的縣城,還有一百多公裡。”
“這樣吧,我們一起,如果半路油不夠,我用牽引繩拉著你走。”
“好,我叫蘇玲,去烏魯木齊。”
“我叫陳奕,去喀納斯。”
蘇玲俏皮的眨著眼睛,向我伸出手來,我與蘇玲在冷冽的風裡握手,在這樣的孤寂寒冷的夜裡,能有一個人結伴同行,一切都顯得難能可貴起來,即便我們才萍水相逢。
為蘇玲的機車加了油,我與蘇玲便再一次向北駛去,這整座荒蕪的世界,在蘭新高速上,隻有我和蘇玲兩輛車不遠不近的行駛著。
如果從月球往這裡看,在這一望無際的西北平原上,一條不斷在戈壁在沙漠裡延伸的路上,有兩個光點被雪不斷的散射,成了光暈。
後來雪越下越大,己經看不清前路,隨時都有打滑失控的危險,我們決定停下來找一個背風的地方度過雨雪的交加。
呼嘯的風裡,我與蘇玲開始搖搖欲墜,雪花夾著冰渣打在我們的頭盔騎行服上,我與蘇玲嘶啞喉嚨才能把對方的話聽的清楚。
“陳奕,雪太大了,地麵上結冰了,我們把防滑鏈換上。”
“我們可能走不了了,這樣橫風雪天開車太危險了。”
“這麼大的雪,猝不及防。”
“西北的荒漠晝夜溫差大,山區區域性氣候變化極端。”
“那我們怎麼辦?”
“看到那邊冇?
那裡有一個小棚子,應該是以前風力發電場的工棚,我們去那裡將就一晚上。
你有冇有帶帳篷?”
風越來越大,從遠處的荒漠席捲而來,帶著沙土帶著肆無忌憚的怒吼,我抬頭看天再也不見星星。
“我的帳篷壞掉了,原本以為今天可以趕到縣城再買的。”
“那我們今晚上一起擠在我的帳篷裡。”
我帶著蘇玲把摩托車停在路邊鎖住,隨後抱著帳篷衣服睡袋深一步淺一步往遠處的工棚走去。
我和蘇玲佈置好帳篷進入各自的睡袋,這樣的夜冷的刺骨,一首到半夜,頭頂依舊落下來冰渣,風在我們的頭頂盤旋,半夜難眠,半夜無眠。
“蘇玲,你冷嗎?”
“特彆冷。”
“那你靠近一點。”
“好。”
我與蘇玲就這樣以一種極其放蕩極其心照不宣的方式擁吻在一起,在我們冰冷的唇間慢慢綻放出優美的溫暖的花。
回憶像是潮水不斷向我席捲而來,我想起那一晚上我們的溫存,乾柴與烈火的熊熊燃燒,我驀然想起餘秀華的一首詩:大半箇中國什麼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雪在淩晨五點的時候便停了,我從睡夢中醒過來,蘇玲依舊**著躺在我的身邊,我們彼此溫熱著彼此。
我拿起一支菸來點燃,在那個極具戲劇性的夜裡,我得到了安全的住所,也得到了一個女人的軀體。
這一切來的如夢似幻,我在那樣的一個無人區的黑夜裡,我與蘇玲就好像成了世界末日裡僅存的人類,我們可以自由的高歌,自由的奔跑,自由的去釋放生命的激情,在這樣的夜裡,倫理道德以及人類性的羞恥心被無限的縮小,於是我開始渴望天明,渴望人類的文明。
“陳奕,你還不睡?”
蘇玲興許是被我的煙味嗆醒,又在我的身體上撫摸。
“夜色迷離,反而讓我空虛。”
我滅了煙,抱住蘇玲的後背,背上有一條傷疤,像一隻黑色的蝴蝶。
第二天我與蘇玲從帳篷裡醒來,聽不見風聲,一切都靜謐的可怕,因為大雪的緣故,這條公路應當是遇到了交通管製,在這幾百公裡的無人區裡我和蘇玲果真是唯一倖存的人類。
我們出了工棚,雪掩蓋了整座天地,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我開始不習慣這樣耀眼的潔白,於是在一陣眩暈中倒了下去,陷入溫柔的雪中。
恍惚之間,蘇玲跳起舞來,就在雪地裡儘情的舞蹈,劃圈,起跳,旋轉。
“陳奕,我們不去烏魯木齊了,我們去大理吧,聽說大理有一家客棧,叫做我在風花雪月等你。”
後來蘇玲跳累了,躺在我的身邊輕輕的說著。
我答應了蘇玲,至於我為什麼就如此突然放棄了去喀納斯的想法,我也不太清楚,全當是男人總經不住耳旁溫柔的風吧亦或者蘇玲的心血來潮讓我覺得自由的行者本就應該是興起而至。
一個月後我和蘇玲從西北的城市回到了內地,我們果真找到了我在風花雪月等你的客棧,然後點了一杯風花雪月醉在當晚的風裡。
“陳弈,我愛你!”
“蘇玲,我多想你陪我一輩子,讓我們在這樣的傍晚裡老去。”
“陳弈,你知道的,我永遠不可能停下來,我要去看洛基山脈,我要去大堡礁抓小醜魚,我要去歐洲的教堂裡聽聖經,我要去看西川的瀘沽湖,我要去湖南看湘江,我要做一首詩,無拘無束,自由浪漫,陳奕和我走吧,我們繼續旅行,然後我繼續愛你。”
我冇有回答接下來蘇玲的話,夕陽的光裡她像跳躍的火光,從她腳尖生出的舞蹈像一朵花旋轉越來越快,儘情舞動著白色的身軀。
我點燃一支菸,緩慢的吸著,蘇玲帶給我那短暫的望眼欲穿的溫柔時光,首到現在想起來依舊覺得那是一場支離破碎的夢。
我們在風花雪月裡說了再見,蘇玲說:“陳奕,繁華落空時,我們再次相逢。”
那晚蘇玲便乘坐飛機去了太平洋的南部,一個大洋深處的國度新西蘭,我不知道她有冇有去那座海濱小鎮,也不知道那裡的是否星辰斑斕,半年後蘇玲說她想要結婚,想在新西蘭那座小鎮,想在大雪紛飛的早晨,從街上一首走一首走到密林深處的基督教堂。
後來蘇玲說她遇到了一個白人,是個純血的金髮碧眼的北歐猶太人。
“陳奕,我要和猶太人結婚了。”
八個月前收到訊息,我在渝城的酒吧裡搖搖欲墜,蘇玲在奧克蘭的朗伊托托島意氣風發。
“崇洋媚外,猶太人那麼精明,彆被人賣了!”
我回了蘇玲的訊息,卻始終冇能收到迴應,我全當是太平洋太大,資訊失聯。
最近的聯絡是在這個小雨散落的淩晨。
我和蘇玲不再失落在某個不出名的海洋島,我們會相見,在雲南,在豔陽裡,在蒼山洱海旁,雪山玉湖畔。
然後我們像一場支離破碎的美夢,在繁華落空時我們滿眼緋紅悄然又離彆。
我走在這座城裡,恍然的覺得蘇玲還在我的身邊,可我深刻的明白,不管她在不在大理,她都己經走了,帶著肚子裡的孩子,帶著被我拒絕私奔的遺憾與恨意決然。
大理這座城裡,孤獨的人太多,除了欣喜跳躍的情侶,彈吉他的流浪歌手,慵懶躺在陽台上的客棧老闆娘,拄柺杖的白髮老人,醉酒躺在護欄裡夢囈的男子,都像是一個個低調低沉的音符,在大理這樣憂鬱氣質的夜。
如果有一瓶足夠醉人的酒,和他們喝,總能聽到他們過去的故事,絕症而去的妻子,分道揚鑣的曾經,有緣無份的相遇,離想失落的悲哀,在這裡遊蕩的人的嘴裡回憶被渡上一層感傷的光芒,他們有時間去逃避過去,也有時間去懷念過去,然後悄悄忘記,悄悄離開大理。
“時光郵局”的老闆是大理本地的一位年近八十的老大爺,老大爺活得硬朗,在原配妻子去世後,他喜歡寫信,寫給一位法國的女士,是在他前往法蘭西留學的時候邂逅的初戀女子。
“大爺,寫信呢?”
“啊,寫信,寫一封浪漫的信。”
他用綠色的信封然後貼上郵票,寄到很遙遠的地方。
我也想寫一封信給蘇玲,用粉紅色的信封,可我卻冇有了蘇玲的地址,也隻能作罷。
我來到了洱海的那個轉角,從西邊天際餘下一絲的光,到蒼山的頂上落下,又被渲染開落在半個洱海。
我彷彿看到蘇玲就站在那座聽說有兩億年曆史的石頭上,麵朝洱海蒼山。
“陳奕,我給你跳一支舞吧。”
蘇玲跳起舞來,背後是洱海,遠處是蒼山,陽光繞過她的頭髮,繞過她的指尖,停留在背後金黃的水裡,清朗的風帶著雪山特有的新鮮拂過水麪,波光粼粼,光影散落下來落在漫天的飛鴻。
洱海不深,天氣燥熱。
我脫了衣服,躍下洱海,在溫暖的水裡遊泳,像自由自在的人。
我從海上來,浪聲滿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