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起,天剛麻麻亮,鐵頭就著辣椒菜吃了個紅高粱餅子,喝了碗雜麪條湯,揩乾了頭上熱氣騰騰的大汗,提著娘包好的藍印花布包,高高興興地走出了大門。
鐵頭放開步子,哼著《騎兵進行曲》,走出了長鬍同。
他剛踏上丁字街,就忽然聽到街中心傳來沙河鎮據點特務隊長斜楞眼凶打張大爺的問話聲:“八路傷號藏在誰家?快說實話!不說揍死你這個老傢夥!”“我要說的都說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打死我也是不知道!”這是張大爺的聲音。
鐵頭聽到這兒,心想:糟糕!被沙河鎮據點的敵人捂了村子啦!聽聲音,來的這夥王八蛋是斜楞眼的車子隊,他們八成 V家是為抓咱縣大隊的傷員來的。
鐵頭知道:縣大隊的三個傷員 來了正考同誌,是在昨天下午伏擊沙河鎮據點鬼子的戰鬥中衝鋒時掛情。
彩的。
那個李大個叔叔,在這場戰鬥中打得最呱呱叫。
他是軍區騎兵連的老機槍射手,因為上個月同鬼子一箇中隊惡戰時,腿上掛了花,傷口老流膿滴水的,不見好,組織上便把他暫天留在地方上治療。
傷還冇受好,昨天當他一聽說縣大隊要伏擊沙河鎮鬼子隊長佐藤時,就手癢癢的睡不著覺,非要參加伏擊不可。
他真棒!昨日伏擊槍響後他衝在最前邊,奪了一挺歪把子機槍還不算,更叫勁的是,他一槍崩去了佐藤多半啦右耳朵,差點把佐藤的大洋馬奪過來。
在衝鋒時他的肋骨間卡住了一顆“六五”子彈。
鐵頭記得,昨晚娘讓他給這三個傷員叔叔送熟雞蛋吃時,李大個叔叔扯著篩銅鑼般的嗓子,一再地對他說:“小鐵頭夥計!得好好琢磨琢磨,想個點子,把佐藤老小子的大洋馬奪過來!……鐵頭!你聽我說,你甭看小鬼子戴著象夜壺樣的鋼盔,可那個頂屁用:衝鋒號‘噠噠嘀一響,我在馬上端著機槍‘突突突’一梭子,掃得小鬼子照樣筋鬥骨碌的象放了炮的爛西瓜。
……鐵頭,還是乾騎兵最帶勁!你爹同意了,快再給你娘說說吧,你快到咱騎兵連來,到時我保證教會你在馬上打機槍。”
說得鐵頭心中樂開了花,高興地說:“媽還說我是個‘騎兵迷’,李叔叔您纔是個真騎兵迷哩!”這時,鐵頭暗自琢磨;無論如何不能叫敵人抓去傷員叔叔們!可是,咋辦呢?在這緊急時刻,我這兒童團員能幫助傷員叔叔做些什麼呢?做什麼,該快去通知西頭房東楊大娘將傷員叔叔轉移,隻有將傷員叔叔轉移出去,鬼子漢奸纔會落個柳條籃子打水 --長空。
嗯,對!快去通知,快快快,越快越好。
鐵頭想到這兒,馬上扭頭鑽衚衕,撒丫子跑步就要去通知,可跑出還冇幾步,就猛聽到背後一聲吆喝:“小崽子站住!乾什麼的?拿的什麼?”鐵頭停住腳,回頭一看,噢,是一個便衣特務,正牽著一匹大洋馬走過來。
原來這傢夥是給鬼子中隊長佐藤蹓馬的。
等這個特務牽馬走到跟前,鐵頭機靈地指指自己手裡提的藍印花布包說:“包的一雙鞋,還有辣椒麪,去沙河鎮趕個早集,賣了稱斤鹽吃。”
牽馬的特務走上前,一把奪過鐵頭手中的粗布包來,摸了摸,用鼻子一聞,辣椒麪嗆得他“啊啼”、“啊啼”的打了幾個大噴嚏,氣得他把布包往地下一摔,說:“哼!嗆死老子了!要這個乾麼?”特務說著,牽馬朝三步開外的一棵老槐樹走去,急忙將馬拴到槐樹乾上,韁繩打了個活結,邊回頭瞧著邊從褲兜裡掏出一疊手紙來,邁大步進了近邊的廁所,劈哩噗嚕地竄稀解起大手來。
這特務圓瞪著兩隻賊眼,邊解手邊從廁所的坯縫處瞧著拴在槐樹乾上的洋馬,生怕衚衕裡猛蹦出個八路來奪走佐藤的命根子。
這時,街心裡又傳來特務隊長斜楞眼的凶叫聲:“這些不打不拉屎的貨,今天要不交出八路傷號來,就殺他個雞狗不留!”接著,又傳出了鬼子中隊長佐藤嘰哩哇啦的怪叫聲。
鐵頭把斜楞眼和佐藤的狂叫聽個真切,悄悄拾起粗布包,解開襖扣,揣在懷裡,心裡焦急地想:“噢,敵人要下毒手了!想去通知楊大娘轉移傷員叔叔己經來不及了!咋辦?得快去給騎兵連報信。
可騎兵連在沙河西的邊家莊,離這又遠,一時半時的走不到,遠水救不了近火呀!嗨,這時要是有匹快馬騎上去報信該多好哇!嘿,對啦!小鐵頭!你這個兒童團員,看,你麵前那槐樹乾上不是拴著佐藤的棗紅大洋馬麼!快解開騎上去不挺好嗎?嗯,對呀,小鐵頭!快下手,快上馬,騎上大洋馬滿可以飛出去報告嘛!可是,哎,小鐵頭!慢著,慢著,要是鬼子特務們追來怎麼辦?怎麼辦,哼!追來倒好,把敵人引出村子,傷員叔叔不就有時間轉移了嗎?!對,對呀!好,就這麼辦!下手,上馬,快快快,快上馬!勇敢點!要學騎兵連李指導員、王連長、李大個叔叔那樣勇敢!抓緊,抓緊,一點也不能耽誤!要不,竄稀瀉肚的特務一出廁所就不好辦了……時間,時間不容鐵頭多想,他火燒火燎的想到這兒,眼明手快,咬緊下唇,閃電般撲到槐樹下,拉開韁繩活結,“嚕!”瞪圓大眼,旋腳飛身上馬,一抖韁繩,大洋馬昂頭飛蹄,一陣陣嗒嗒蹄聲,一聲聲嘶嘶長鳴,就向西飛跑下去了。
蹲廁所拉稀的特務眼望著鐵頭閃電般奪馬的舉動,驚慌得象一口吞著個大鵝蛋,不由得慌忙提著褲子跑出來一瞧,“啊!”他驚叫了一聲,巴望著鐵頭快要飛出衚衕口的人馬影兒,霎時渾身冷汗如雨,嚇得口吃地大喊:“小、小、小八路!奪、奪馬跑、跑啦!快、快追呀!”刹那間,街心裡緊急集合的哨子聲,鬼子、特務的咒罵聲,責罵拉稀丟馬特務的怒斥聲,慌亂得碰傷鼻子臉的怪叫聲,自行車碰頭的撞擊聲,一片混亂,活象半宿裡大火燒著了老鴰窩。
丟了佐藤的大洋馬,這還了得:這匹澳大利亞產的純種棗紅大洋馬,是因為鬼子中隊長佐藤用一刀把人劈成兩半的“宮本式劈殺法”,殺中國人有“功”,他的上司川島大佐聯隊長特地獎給他的呀!佐藤領受了這匹大洋馬,又從廣播裡聽了侵華頭子東條英機的《戰陣訓》,說什麼“宜以刀為魂,以馬為寶”的鬼話後,就更愛歪著脖子向他的“武士道”同行們,大吹他這匹“寶馬”的來曆了。
現在佐藤一聽說被小八路奪走他的“寶馬”,立時禿頭頂上象捱了一冰棒錘,心頭上象捅了一刀子,頭暈眼花,手腳冰涼,頓覺天旋地轉,站也站不牢。
他昨晚接到密報後,本來是急著來捕捉藏在劉家屯的三個八路傷員,以報昨天後晌被縣大隊伏擊,損了兵丁、丟了耳朵之仇,也好向上司謊報“戰功”遮醜的,可萬萬冇想到鐵膽的八路娃娃,竟敢當麵奪走他的“寶馬”,這這這,大大地糟糕的哪!這,他佐藤怎麼向上司交代?今後再有何麵目對“武士道”同行們誇馬吹牛皮?莫非這次來劉家屯“奇襲”不成,還要落個雞飛蛋打?特務隊的情報怎麼搞的?真真令人心焦呀!氣憤呀!擔心呀!喘大氣呀!他心裡爆敲著亂鼓:鼕鼕冬,劈哩啪啦!鼕鼕冬,糟糕大大的!唉-嗐!……佐藤捂著纏滿白繃帶的、疼得鑽心的右耳朵根,慌亂地想著想著,決心拚命追回他的“寶馬”,於是爆紅著狼眼,又驚又氣又怕又恨地猛掏出王八盒子,衝著被反綁著雙手的丟了馬的特務,“啪啪啪啪啪”,一連開了五槍,然後急轉過臉來,對特務隊長斜楞眼下令道:“你的帶隊的,前邊的快追!奪馬的八路的,統統地活的,快快地拿來!拿不來的,你的和特務隊的腦袋統統地不要!”“哈咿!太君!我馬上帶隊去追!是,連馬帶人都要活的,統統地拿來給太君!”斜楞眼點頭哈腰地阿諛道。
特務們慌亂了一陣子,扶車子排好隊,單等斜楞眼下行動命令。
可佐藤、斜楞眼還冇來得及下令,特務們就互相交頭接耳的嘁嚓開了--一個扶著車把的大塊頭特務,小聲地對一個瘦猴特務說:“哼,大洋馬是佐藤的命,是佐藤吹牛皮的本錢,把馬丟了還得了!丟了馬,就等於要了佐藤的半條命。”
瘦猴特務捂著胸脯子,心裡還亂撲通的接話說:“是呀,搶馬的那個八路崽子可真是吃了豹子心老虎膽啦,竟敢大天白日的在皇軍麵前空手奪馬,厲害!厲害!這一手真厲害呀!嗯,這次萬幸,佐藤冇叫我蹓馬;要不,準得把小命白搭上。”
另一個長臉上有一斜碼刀傷的特務插話說:“哼!一個小孩麼芽子厲害個球!媽拉個巴子!我看,這村裡準藏著有老八路,來了個閃電襲擊,將馬搶跑了,光個小孩子乾不了這碼事。
應當馬上戒嚴搜查!”“哼:搜查有個蛋用!”矮胖墩特務接過話茬說:“這種‘準治安區’的村子裡,老百姓就是八路,八路就是老百姓,真假分不清,連小孩子都跟八路一個心眼,搜有麼用!我看,還是快追馬要緊,追回馬來還可遮點臉麵,好說點。”
猛丁,斜楞眼站到特務車子隊前,板著要吃人般的麵孔,大吼一聲:“注意!”緊接著下令道:“混蛋們快給我上車子!跟我去追!要追不回太君的寶馬來,咱們的夜壺腦袋都得搬家!”特務們齊應了一聲:“是!”霎時,嗖嗖嗖,軋軋軋,一陣自行車響,前邊是特務隊,後邊是鬼子兵,象條黑黃間雜的長蛇,探頭擺尾地慌忙出了劉家屯村西口,順著鐵頭奪馬而走的方向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