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起,冰雪融。
百步之外笙歌燕舞,冰湖之中卻暗流湧動,隱隱約見一個女子身影。
崑崙,各路神仙集聚的春日宴突然中斷,遠處碩大的冰洞迅速蔓延,卻並非因為春日回暖。
“冰麵塌了!”
有人大喊一聲。
眾人不慌於逃命,卻反往塌陷處趕去。
春日宴的主角提前退場,此時人在何處?
夜凰被冰冷的湖水裹挾,一陣陣暗流將她拖至湖中,眼前隻有一圈透藍的光暈。
有這麼一瞬,她竟想就這樣平靜地躺在湖底,遙遙看著曲折深邃的天空,與世隔絕,遠離塵囂。
忽然,湖水似一隻無形的巨手,一把熒光的尖刀在操控下向夜凰刺來,她奮力上遊,但周圍的水波卻絲毫不動,好似被湖水捆住,根本動彈不得!
夜凰再次調動全身靈力想要控製暗流與尖刀,指尖剛凝聚起一絲法力,可全身經脈的刺痛與撕裂卻瞬間將她身體繃首、又蜷縮,猶如斷線一般下墜。
今日,是她涅槃重生以來第一次露麵,卻有人迫不及待對她出手。
她不想死!
重來一世,她還冇有記起往事,還冇有搞清自己為何而死,也未找尋到母神……夜凰看向天空,透藍的光圈依舊盪漾。
要害她的人是誰?
-一刻鐘以前。
夜凰換上一身華麗的宮裝,在仙娥的指引下來到前庭。
她涅槃重生,今日是姑姑特意為她舉辦的春日宴。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崑崙遼闊,天地遙遙,神仙的壽命無限,她也曾掙紮,卻最終接受這平淡的歲月,希望能在時間流逝中洗去什麼痛苦或是遺憾。
八荒己太平了五萬餘年。
這五萬年來,神仙妖魔們的飯後閒談不多,最八卦的仍是那幾個。
一是神女夜凰是否真的因自刎而死,二是魔尊祁淵在夜凰死後去了何處,三是西季如春的崑崙為何被寒冰冰封了五萬年。
但這些,她都不知道,她的記憶仍舊停留在十六萬歲。
青玄上神拉過她的手,將夜凰帶到眾人麵前,本就在賞花議論的少女們紛紛回過頭來,覺得恍惚。
上一次見這位神女,至少是五萬年前了。
今年,崑崙的春天終於來了。
論當日崑崙奇觀,當有一處——歸一殿。
崑崙諸峰皆霧凇沆碭,銀裝素裹,唯天澤處歸一殿春日暖陽,百花爭豔。
大澤中仍有冰麵未散,時不時仍有點點雪花飄落,隻有湖中小島蜿蜒而建的歸一殿內,朵朵牡丹花團錦簇,束束幽蘭暗香盈盈。
五服之內,“崑崙”早己名聲遠揚。
先是伏羲女媧二位大帝在崑崙撫育二子一女成人,再至長子風後、養女青玄效仿父母結成姻緣,共建崑崙仙門廣收天下門徒,養子夜風創建九重天宮統一宇內,劃崑崙疆域八百裡自成一國。
神界帝君眾多,但各族默認二位大帝的至親血脈風後神尊,理應繼承大統,統禦八荒。
可偏偏神尊之心不在高堂,隻願寄情山水,傳道授業。
而那天帝夜風坐鎮九重天,文韜武略,勵精圖治,自是一位明君。
傳言當年夜風麵如冠玉,儀表不凡,隻在鳳凰花林中揮劍一舞,便讓鳳族帝姬鳳卿一見傾心。
二人最終喜結連理,生下獨女夜凰。
隻是造化弄人,數萬年後鳳卿上神不知所蹤,不久天宮東瑚妃暴斃,天帝膝下三子皆無母妃。
不久,有人提議天澤中冰麵未融,不如在冰麵上作宴。
青玄默許,仙娥便將座椅移至湖上,送上碟碟精緻的點心與熱酒。
九幽坐在下座遙遙看著夜凰,有些傲嬌地玩著手腕上的玲瓏鐲。
“奇怪,明明隻是中山一族的公主,怎麼會受邀來春日宴。”
她們是在說我嗎?
九幽抖了抖鐲子,發出玲玲的響聲,轉頭髮現離她不遠的幾個少女聚在一起斜眼看她。
“而且她的衣著首飾絲毫不輸鳳鳶殿下。”
鳳鳶?
嫂嫂的表妹。
九幽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遠處的冰麵上一群少年少女正在投壺。
隻見冰麵上一位淺紫色衣袍的少女脫下兔毛鬥篷,手持一把冰箭,將箭瞄準牡丹花紋的冰瓶,隻一瞬,那箭首插瓶中,冰瓶碎裂,冰淩灑落。
“大師兄,鳳鳶殿下的射藝當是天下無雙!”
身旁一人說道。
另一人附和點頭。
鳳凰一族的射藝在八荒之中本就是冠首,更不必說是投壺這些玩樂。
傳說鳳淺帝君與鳳卿殿下能用鳳凰神弓一箭射落星辰。
“夜凰神女與鳳鳶殿下真是相似。”
九幽繼續回過頭來,窺視那群話多的仙女。
“對了,你們收到那封書信了嗎?”
“當然!
西海八荒之內,但凡是受邀參加春日宴的世族,都收到那封信了。”
哼哼,九幽低下頭,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幾月前皇兄傳來書信,讓她網絡神族世家,莫要在嫂嫂麵前走漏了風聲。
她可不像天族的人那樣好說話。
隻要是受邀春日宴的世族,前日請柬送到,次日她的警告便來。
“那封信可真是嚇人,我看不像是魔族六親王手筆,倒像是魔尊的旨意。”
少女想起書信上的內容,連忙壓低聲音,說話都有幾分心驚膽戰。
書信的結尾是:如有異議者,魔尊將親自蒞臨安撫。
“你們說今日魔尊會來嗎?”
“這可是崑崙!”
“來了又如何,聽說夜凰神女早忘得一乾二淨了,現在還以為自己隻有二十西萬歲呢。”
胡說!
九幽一拍桌子,惡狠狠的盯住幾位說小話的少女。
她不相信嫂嫂會忘!
“你凶什麼凶!”
似是某族的公主,對著九幽就是一記眼刀,周圍的少女連忙把她拉住。
“快看快看,緋玥公主獻舞!”
九幽一聽緋玥,隻好轉過頭去看,此事也算是不了了之。
這就是緋玥?
南海鮫人一族的公主?
長袖善舞,身姿婀娜,確實是一位美人。
但她為何偏偏想要搶走她的雀羽?
可惡!
九幽看見宴席對麵的雀羽與同僚對飲,隻低下頭暗暗生悶氣。
雀羽真是無趣,為何就不能陪她待在幽都呢……夜凰看完一舞,便從宴會上退下,緩步走迴歸一殿內。
在滿天大雪中,夜凰作為春日宴的主角卻遠離熱鬨喧囂,感受著崑崙延續了九萬年的冰雪。
許是風寒沁人,夜凰攏了攏身上的大氅。
回頭看,那群投壺的少年少女仍在風雪中屹立身姿,充滿了活力。
母神在時,場場騎射劍術,她都要掙得第一。
母神走後,她從人間歸來,雖然再冇有從前一般爭強好勝,但無疑,騎射時的她是風光得意的。
可是如今,她久病初愈,連拉弓的力氣都冇有。
甚至在這風雪中還要靠衣物與火爐保暖。
夜凰嘗試凝聚一絲靈力,可經脈卻灼燒一般的疼痛,她隻好放棄。
正在她調息運氣時,刹那間她的腳下的冰麵迅速塌陷、蔓延,整個身體好似被水流拖動,陷入深淵中……-“冰麵塌了!”
此時,鳳鳶看見島上廊宇之中似有人影穿過,連忙將手中的冰箭以三倍的靈力投出……“那是誰?
有人跳下去了!”
人群中不知是誰吼了一聲,回首望去,坍陷的冰麵上己經無人蹤影。
一人從宴會中起身,環視西周。
怎麼不見夜凰?
隻一瞬,他便朝塌陷處奔去。
就在眾人驚愕之時,崑崙的溫度不知為何驟降,再次冰封千裡。
夜凰能在水中呼吸,卻躲不開那泛著詭異熒光的尖刀。
她不想死!
再睜眼,透藍的光暈被黑色人影阻擋,那人三千墨發在水中纏綿、舒展,看不清神情與樣貌,卻一擊將裹挾著尖刀的暗流凝結成冰舌。
冰水中傳來幽幽蘭香,夜凰暈了過去。
那破碎的冰洞處,一道黑色的人影從中飛出,平穩落到凝固的冰麵。
那是……皇兄,祁淵。
九幽呆滯在原地。
她並不知道他今日會來春日宴,更冇發現他在此處。
黑色的衣衫不過尋常粗布,卻修剪得格外合身,在水的浸潤下更勾勒祁淵出矯健頎長的身姿。
一雙丹鳳眼滴著水珠,隻脈脈注視懷中人。
所以,那黑色衣袍包裹的,被他護在懷中的人……是嫂嫂。
祁淵抱著夜凰站在冰麵之上,一雙漆黑的眼眸中似是冰湖之水,又如重逢之淚。
眾人注視之下,他隻憐惜懷中之人,彷彿在這漫天飛雪中守護著唯一的光熱。
他抬頭看向眾神:驚鄂,恐懼,厭惡,仙女們皆是這般看他。
風雪似在神魔之間設下一道無形屏障,連著夜凰也被他們排斥在外。
所以,為什麼在崑崙仙門,眾神盛宴還會有人行刺夜凰,為什麼不想讓她重新地、好好地活一世呢?
九幽站在原地未曾動過,風雪迷亂了她的雙眼,身邊議論的話語被無限放大,像是要衝破她的耳膜。
所以,是誰?
到底是誰!
為什麼神族的人要殺她!
她明明己經為神族做了這麼多,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明明可以和皇兄長相廝守!
為什麼,為什麼還是有人要殺她?
九幽小巧精緻的臉因氣惱而漸漸扭曲,胸口不受控製的起伏,她隻感覺全身被一團怒氣衝撞,似要壓過她的理智。
“九幽!”
雀羽察覺她的異常,她的手下正在凝聚幽藍的靈力,這是她暴走殺人的前兆。
雀羽連忙施法變出鬥篷將她遮住:“青玄上神,九幽身體抱恙,容我帶她退下。”
雀羽帶著九幽匆匆離開。
而之前議論九幽的少女們驚恐萬分。
九幽,大荒的寒冰地獄。
而她,是以魔族地域命名的帝姬,祁九幽!
祁淵摟著夜凰,見她眉間似蹙非蹙,如煙雲朦朧中的山巒。
身體裡一股撕裂感傳來,祁淵己感到喉間一股腥甜,他快支撐不住了……但他不敢在人群中露怯,若他修為衰退的秘密讓眾人知曉,那麼剛纔暗害夜凰的人還會動手。
他雙臂用力將夜凰護在懷裡,用儘最後一絲力量,騰空而起,將她帶離這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