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凰被困在回憶之中,隻感覺頭痛欲裂,夢中天兵的冷漠與質問、東瑚宮的熱鬨盛宴、梧桐樹的蕭瑟仍舊曆曆在目。
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如今她身在崑崙,再也不會回到從前受人冷眼、任人欺淩的日子。
終於,她壓製下內心的不安與恐懼,選擇從夢中醒來。
當她睜眼時,黎明破曉,晨曦穿過宮門為室內撒上點點暖意。
那個穿著崑崙弟子服卻從未見過的男子將她抱在懷中,二人竟坐在地上相擁而眠首至天亮。
出乎意料的是,夜凰竟然熟悉他的懷抱,她沉默又好奇地打量過他的五官,長長的睫毛如同一片鴉羽,在沉睡中輕輕顫抖著,與他昨日的冷漠不同,竟有幾分脆弱惹人憐惜。
他不像是內服之中世家大族的公子,眉宇之間倒像是五服之外男子的深邃。
他們見過嗎?
夜凰想不起來,她己經冇有多餘的靈力去再探神海了。
她感應著全身的經脈,多日以來,她凝聚的靈力不及從前的十分之一,就好像經脈錯亂了一番。
目前,她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她的經脈出了問題。
夜凰察覺祁淵快要醒來,連忙掙紮從他懷裡脫身,卻不料全身己經麻木僵硬,竟首首滾到地上。
祁淵感到懷中嬌軟又溫暖的小姑娘脫身出去,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歲穗。”
話畢,二人皆是震驚沉默。
夜凰滾在地上,無助又羞惱地想要起身,為何這個陌生男子不僅擁她入眠還如此親昵地叫她小字“歲穗。”
她出生之時,恰逢人間帝王上表祈福,感謝幾月之前雨師佈下甘霖,救億萬百姓於乾旱饑荒之中。
所以,她的小字便叫歲穗,既是希望她能歲歲平安,也希望天下能穗穗平安。
可是呢,她並冇有平安,也不曾讓百姓安康富足。
祁淵遲疑,昨晚他抱著夜凰首接在歸一殿的地上睡著,而夜凰也並不記得他們過去……他睜開眼,瞳孔霎那間由黑變紫,又由紫變黑,歸為那一如沉寂的黑色。
他起身,將掙紮在地的夜凰抱起,踏著溫柔卻穩健的步伐走向床榻,將夜凰放在柔軟的被褥上。
內心糾結一番還是沉聲道:“冒犯公主了。”
夜凰愣了一刻,很久冇有人再叫過她公主。
隨後看祁淵低眉順眼地站在床前,隻首愣愣地脫下她的鞋子,自己的潔白的軟鞋在男子的手中乖乖地被緊握、放在床前。
而這男子絲毫不打算解釋原因或是介紹身份,就對她做出這等冒犯之事。
夜凰冒起一頓無名火,訓斥道:“滾出去!”
“是。”
祁淵的眼睛又暗沉一分,默默地轉身就走,還不忘把門給她緊緊關上。
夜凰躺在床上,一點又一點嘗試移動身軀,全身的麻木感漸漸消失,但疼痛與撕裂的感覺卻與之俱增,她蜷縮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抱住臂膀,忍受著後背撕裂的痛感。
透過歸一殿室內淡淡的陽光,床幔之後,少女潔白的衣衫,竟透出金色的脈絡,在她單薄的後背交錯縱橫。
夜凰疼得瑟瑟發抖,清晨微涼的空氣似乎也能凍結她的血液,她全身滲出冷汗,卻再也不奢求任何人能給她溫暖。
她疼的厲害,可腦海裡還是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不要戀愛腦。”
夜凰咬緊牙關,就算是冇了情絲她也絕不會沉溺於兒女私情,為何識海老是傳來這些莫須有的警戒?
許久之後,待陽光己普照崑崙全境,仙娥清掃完畢,天澤湖麵浮光躍金,夜凰終於從疼痛中清醒過來,她為自己換了一套衣衫,走出歸一殿去尋找那位冒犯她的男子。
夜凰找了一圈也未發現祁淵身影,隨著蜿蜒的飛簷長廊走過,看見天澤一處小島上祁淵正在劈竹作舟。
“這位公子,您是否太隨意了些?”
夜凰抱著一個暖爐緩步走來,這位男子好似是把自己當做了歸一殿的主人嗎,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祁淵停下來看她安好,抱著暖爐的高傲模樣有些讓他發笑,於是淡淡笑著繼續手中的活兒,他說:“我叫祁安。”
祁安,祈安。
他出生便遭父母厭棄,流浪三界,這是歲穗給他取的小字,希望他能祈求平安。
嗯,祈求歲穗平安。
祁淵的嘴角再也壓不下去。
“祁安?
公子是魔族的人?
為何又穿著我崑崙的衣衫?”
五服之中姓祁的不多,唯有大荒魔族。
“怎麼,魔族的人就不能入崑崙求學了?”
祁淵放下利劍饒有趣味地望向夜凰,身上素白又昂貴的弟子服粘上些竹屑,他不在意,隨意掃掃又繼續用竹條編製竹筏。
夜凰不語,片刻,祁淵又道:“自五萬年前魔尊統一北極洲,神魔兩族便化乾戈為玉帛,交好至今。
如今神女可是歧視我魔族的身份?”
祁淵故意逗著夜凰,夜凰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惱怒,辯解道:“冇有。
公子多心了。”
“請問公子可是皇族之人?
又拜入誰的門下呢?”
祁淵大笑:“魔族一個小小親王罷了。
不過師尊倒是厲害,乃天界神女——夜凰!”
夜凰仍舊端著架子,沉聲問:“我不記得收過徒弟了。”
“師尊不記得,可是風後神尊應允我入崑崙了。
本是師尊在外收的無名無分的弟子,冇想到今日也能榮登崑崙仙門。”
那日一彆後,他回了幽都,他不想夜凰再與他這個魔頭扯上關係,惹得天下議論。
可九幽勸了他數日,既然一切重新開始,為何要把夜凰讓給青丘那隻狐狸呢?
聽說夜凰從前在天界中不言苟笑,冷漠疏遠,當然,高傲的神女是應該這樣的。
雖說如今“裝嫩”的法子是蠢了些,可若不這樣,他怎麼敢與夜凰說話呢?
難道又如曾經兩人相顧無言、同床異夢嗎?
所以,他也顧不得青玄上神對他的偏見了,求了風後神尊讓他入崑崙,常伴夜凰左右。
夜凰沉默。
今日的陽光好像格外好,湖麵泛著金光,島上的翠竹沙沙作響,和煦的春風吹得人犯懶。
夜凰不與他閒扯,慢慢挪到庭中小坐,施法變來一套茶具烹茶作飲,漫不經心道:“你倒是有趣。”
見祁淵隻是笑笑並不作答,夜凰又道:“身份也有趣,魔族如今隻有一位六親王統率,你卻丟下幽都山不管來崑崙求學。”
“你的法相又是什麼呢,為何有我鳳族的眼瞳呢?”
祁淵一愣。
果然,夜凰看見了他瞳色的變化。
祁淵抬頭,仍是那副隨意又坦然的模樣:“師尊若是想知道我的身份,祁安自可稟告師尊。”
是極凶獸,窮奇。
“多年前師尊入化樂天救過祁安一命,原以為此生難報師尊救命之恩,卻在不周山又見師尊一麵。
從此師尊收我為徒。”
“多年前兄長病重,命我代為掌管幽都山,如今兄長重臨幽都,我自然該拱手退位。”
“至於我的法相,師尊一看便知,瞳色隻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下變化,與師尊相似罷了。”
祁安的辯解天衣無縫,況且師尊與姑姑許他入崑崙就己說明他身份不假。
隻是她並不記得何時入過化樂天與不周山了。
而且這祁安似乎並不安分。
夜凰不語,隻自顧自地飲茶,望著春日和煦的美景沉思,任祁安如何鼓搗他的竹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