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靜思片刻,長歎了一口氣:“諸位勿急,各自歸去整備好人手。
若皇上真有卸磨殺驢之意,我等便攪動乾坤,再從宗室中擇一幼童擁立為帝,如此又可安享數十載安寧矣。”
魏忠賢害死了那麼多的嬪妃和皇子,甚至天啟帝的死跟他也脫不了乾係,心中也是惶恐不安。
恰逢此時,一內侍悄然近前,低聲密語數句。
魏忠賢聞之,不禁撫掌大笑:“大事可期矣!”
群臣不明所以,紛紛詢問:“何事令廠公如此欣喜?”
魏忠賢從容言道:“適才聞崇禎皇帝於禦書房中輕薄一宮娥,情急之下,舉止失態。
皇上本性如此純真,我等可投其所好。”
眾人聞此,皆喜形於色。
天啟帝之父泰昌帝朱常洛,好色成性,登基之後夜夜歡娛,僅一月有餘便撒手人寰,而這背後的推手便是宦官集團。
皇帝視宦官為做事的工具,宦官又何嘗不是視皇帝為謀取榮華富貴的工具。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下壤壤,皆為利往。
宦官集團因為身體殘缺,從來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為陰狠的一群人。
魏忠賢之謀士劉若愚拊掌大笑:“敢問聖上欲效泰昌帝乎?”
劉若愚與魏忠賢同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學識淵博,是魏忠賢的首席謀士。
他是《酌中誌》的作者,相比於正史,《酌中誌》更為仔細詳儘,涉及方方麵麵,是後世人研究晚明時期宮廷生活的重要資料。
魏忠賢亦含笑迴應:“昔日之藥丸尚存幾何?”
劉若愚答曰:“尚餘一批,足敷使用。
此丸服之,可燃熾慾火,精神煥發,縱使夜夜寵幸數女亦無倦怠。
且藥力成癮,一旦嘗之,即便無藥,亦必渴求不己。”
魏忠賢點頭道:“甚善。
即刻遴選六名絕色佳麗,皆為二八年華。
各人裙帶之中暗藏藥丸,且逐一叮囑明白,明日送入宮中。”
劉若愚等人頓首拜服,齊聲道:“廠公儘管寬心,此事我等即刻操辦,斷不延誤廠公大事。”
大事己定,魏忠賢不由心情舒暢。
見東廠的幾個檔頭還在垂首伺候,手指微點:“且議東廠之事。”
東廠大檔頭聞命,疾步上前,恭聲道:“西市王記糧商近日屢降糧價,擾亂市井秩序,致一些商家怨聲載道,稱若長此以往,恐難以維持對東廠的月度供奉,這些糧商的月供頗豐,是以我等善意前往勸導王記掌櫃。”
魏忠賢飲茶一口,徐徐問道:“爾等如何勸之?”
大檔頭回稟:“王掌櫃有一女,頗具顏色。
我等遣數名潑皮將其女誘拐,索銀一萬兩,原意使其破財免災,稍作教訓,以免家破人亡,實為救其於水火。
不意此王掌櫃倚仗些許勢力,視金銀如命,對我等不屑一顧。”
“王掌櫃在官府攀附了一個親戚,花費了些錢財與京兆尹勾連,更是有西市一個喚做黑虎幫的幫派替他撐腰,竟將女孩奪回,並將那幾個潑皮打得重傷,現尚囚於京兆尹大牢之中。
雖然此事我東廠冇有出麵,但畢竟是我等指使,令我等顏麵掃地。
本來隻是小事一樁,但現在牽涉到京兆尹,還是向廠公稟報以求萬全之計。”
魏忠賢聞之大怒:“吾早有言在先,行事當以理服人,以德化人,如此小事猶不能妥處。”
稍作思量,魏忠賢決斷道:“今夜使人潛入其鋪,暗藏軍弩,再捏造其私通建虜之罪,闔家一併捕獲。
其親戚既敢插手,一併拿下便是。
至於黑虎幫,一群小混混而己,不知天高地厚,招惹我廠,把他們全部抓起來,送到詔獄裡讓他們享受一下東廠的刑罰。
還有那幾個潑皮既然是為我廠做事,總不能置之不理寒了人心。
等過兩天拿了供詞去把他們接出來,就說是為我東廠捕獲奸細,諒京兆尹斷斷不敢為難。”
言畢,魏忠賢複歎:“我等行事,須以正道服人,莫行市井無賴之策。
似我剛纔之計,行光明正道,借官府之力名正言順,區區小民,何有翻身之力?
彼輩奸商,稍富即傲,好言難勸,吝嗇至此,唯有家破人亡,方得教訓。”
二檔頭適時上前,奏道:“禁軍中有指揮副使王進,貪婪好色,我等曾數次助其斂財。
日前宴飲之際,欲引其拜我廠公門下為孫,彼竟遲疑不決,令我等心中不悅。
今新皇登基,恐其心懷異誌。”
魏忠賢麵色凝重:“宮廷之內,不容有絲毫異心。
去找一下他的親信部下,令他部下尋隙舉劾,東廠再將其打入詔獄,另擇忠良替代。”
三檔頭又報:“本月財賦收入都己完成,我等對撈財之事頗為用心。
然甲五小隊己連續三月未能完成任務,聲稱所轄商戶己榨無可榨,實難再取分毫。”
魏忠賢聞言震怒:“彼等尚知憐憫他人,獨不知前方將士待餉以戰,災區黎民盼銀以活乎?
我等聚財,非為私囊,乃供皇上之需,朝廷之用。
既欲撈財,又欲行善,世間豈有此等美事?
傳令下去,我當撫卹其家屬,令彼等安心歸去。”
魏忠賢一言之間,一小隊雖往昔有薄功,但近期辦事不力,竟落得全隊身首異處之下場。
眾人熟視無睹,皆笑談之,獨三檔頭羞愧而退,魏忠賢又喚住:“備些酒食,聊表舊情,也給爾等留點體麵。”
眾人皆拜服,同聲頌道:“廠公仁厚。”
魏忠賢卻道:“處世之道,大義小義當辨。
所謂大義,乃朝廷富庶,百姓安樂;所謂小義,不過溫飽自足,守財自保。
我等為朝廷效力,當以大義為先,小義為次。
朝廷當前用度緊張,我輩責無旁貸。”
眾人紛紛拜服,由衷欽佩。
能把斂財說得如此高尚,魏忠賢也算是第一人了。
而三檔頭則匆匆下去準備毒酒飲食,送甲五小隊上路。
待議事完畢,魏忠賢即下令設宴,邀集身邊的心腹死黨一同飲酒暢談。
席間,他凝望著那懸掛在天際的一輪皎潔明月,心中翻湧起層層回憶。
他由一個出身低微、生活潦倒的街頭潑皮,曆經種種磨礪,最終入宮成為一名小宦官,再一步步攀至朝廷權力頂峰,成為朝政的掌控者。
這一路走來的辛酸苦辣,隻有他自己深知。
皇室曾對他恩賜厚重,這份恩情他銘記於心。
這些年來,為了朝政他也算是儘心儘力。
隻可惜他冇有張居正的治國能力,隻能靠自己的聰明才智治國,但也總算是保住了朝局安穩。
然而,一旦皇室的利益觸及其自身權位根基,為了保住得來不易的一切,縱使對皇室有所行動,也在所難免。
想到此處,魏忠賢心頭一陣酸楚,不由得淚水滑落麵頰,在這滿堂歡笑的酒宴中,唯有他自己品嚐到了那份無法言喻的悲涼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