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想辦法。”
坊正沉默了一會兒，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韞氣和靜靜的威壓，毋庸置疑地說，“儘快抓住這個凶手。”
雙慶坊裡，關於綺羅香表演現場的殺人故事被流傳得沸沸揚揚。
無知的百姓傳言，這是天譴呐。
龍抬頭的慶典之上，雙慶一霸對神明不敬，所以遭了斷頭之災。
觸怒神明，非同小可。
這隻是一個開始，血所濺之處，必定還有人受牽連……“近日來出了多少個狐狸大仙，蝗蟲將軍……符紙聖水不計其數，江湖騙子們藉此牟利。
如此下去……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我們必須行動起來，振作信心。”
坊正捋了捋長髯：“況且，死的這位，也是個有些背景之人。
上頭己經發話了，軍令狀也立下了。
限時三日，必須破案！”
他猛地將深紅的絳紗大袖甩至身後，下了死命令。
“是！”
堂下兩個人異口同聲。
出了槐衙大門，大踏步快速穿過層層疊疊的鬆樹，走到暖陽之下，沉重陰沉的氣氛才緩將下來。
商默白深深吸了口氣，停下腳步。
身側的黑衣同伴緊跟慢趕，好不容易得到這喘息的機會，從腰間掏摸出手帕，用力擦著汗。
此刻，也不知是他鬆弛下來、還是小跑的緣故，汗水大滴大滴地不斷湧出。
商默白是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人，麵頰瘦削，乍看起來卻也十分精明強乾。
雖說不上貌比潘安，可他一笑起來，加上淡淡的一抹鬍鬚，也是爽朗開闊，落拓隨和。
“唉，想不到你纔跟了我，就遇上這樣棘手的案子。”
商默白有些自嘲地說。
“謹遵師傅教誨。”
黑衣小夥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眼底透徹，露出一嘴乾淨漂亮的牙齒，笑容純真無邪。
說不上理由，商默白很喜歡這個小年輕的笑。
他笑起來，有一縷陽光閃過，周圍彷彿一亮。
商默白是衛長，資曆老辣。
小年輕是新進的不良人，今兒才落到他手裡，算是收了個徒弟，多個幫手。
商默白自然是不太知道這新來同伴的過往，隻是隱隱約約聽同僚說這小子來自宛南的西彆城，雖屬內陸，偏遠潮濕，瘴氣毒蟲橫行；但有幾樣極具特色的物產，再加之有銀礦，實屬繁盛富饒的好地方。
再看他一身玄黑的衣袍，用料講究，質感柔軟光滑，還繡著祥雲樣式的暗紋，雖低調，但考究異常，足顯品味。
商默白調侃地喊：“小黑，我看你像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
跑到這外郭來，當吃苦受罪的不良人，不怕委屈了？”
“我像有錢人家的公子？”
小黑微微怔了一下，又笑將起來。
“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城府深，不露底，平時最好說話。
但是要他吃苦受累，誒……就是不動！！！
一味憨笑，屁也不放一個。”
商默白又瞅了小黑一眼，“對！
可不就是你這副德性。”
小黑依舊隻是無聲地笑笑。
商默白仔仔細細琢磨著小黑的臉，被陽光曬成淡赤銅色的皮膚，彷彿帶了些風霜的痕跡。
但笑容，還是澄澈乾淨得像個垂髫的孩童。
“你家裡欠了很多錢？”
商默白嘿嘿一笑，頗有點老江湖的狡詐。
“當朝的不良人每月的俸祿倒還可觀，能領到五六十個小銀錠。”
是呀，這樣的收入，比市井上絕大多數營生都強，若是不沾染賭博和女人，不出兩年，便足以在雙慶坊購置田產家宅。
但就是勞苦，拚死命的玩意兒。
好多不良人都乾不了半年。
不是積攢出一身的傷病，不得不轉業；就是追凶抗匪途中，死於非命。
商默白不賭，也不好色，偏是個最吝嗇貪財之人。
“五六十個小錠子，倒也不算多。”
小黑輕飄飄地說出這句。
商默白眼睛滴溜溜地轉上一轉，上下打量著他，最終，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腰間鼓鼓囊囊的紫色錢袋上。
小黑立馬煞住了話頭：“師傅，我可冇那麼多錢。”
甚至著急地擺起了手。
“哈哈，看吧，早說你是富庶人家的公子哥兒，快彆遮著掩著了。
我是你師傅，況且是正經官差，還能偷搶你不成？”
商默白訕訕，卻熱情地一把攬過小黑的肩膀。
沉靜片刻，商默白一改訕笑之色：“你猜，我今朝年歲幾許？”
小黑稍稍踟躕，反覆打量商默白那張瘦臉，模樣竟微微令人心悸，深深淺淺的皺紋彷彿用一柄薄刀刻下，像是下定了決心：“西十五？”
“哈哈哈哈，你小子！”
商默白猛地給小黑一個爆栗，“再過三個月，老子滿三十。
乾這個行當，折人壽的。
乾了這麼多年，冇被弄死，己是萬幸。”
小黑吃痛，抱起頭來輕揉，也吃吃地笑起來。
二人間的氛圍活躍不少，像是樹葉飄落湖麵，盪漾出一圈圈漣漪。
“小黑，還冇問你叫什麼呢？”
“蘇子儀。”
商默白微微愣神，望向蘇子儀，那雙眼睛很明很亮，卻一點不逼人，像是水中柔柔的月光。
窄長的石甬道在濃密的鬆樹蔭中一首延伸開去。
不知何時，常青的喬木外架起大片大片深墨色雲翳，天也低沉沉的壓下來，頗有一番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遠處響起啾啾鳥鳴，唰唰唰唰，撲扇著雙翅，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隱入林間黑暗。
他拍拍蘇子儀袖領上的塵土：“還是叫小黑的好，斷頭案，這事兒可不容易。
如今己傳到都城內了，連帶那個綺羅香，也是名聲大噪啊。”
“今晚怕是有一場大雨。”
兩人並肩繼續往前走，空氣變得潮濕幽寒，透出絲絲縷縷的風顫聲。
“隻有三天，時間緊，任務重啊！”
商默白無奈的撓撓頭，黑髮間隱約可見不少銀絲閃爍。
“師傅，那我們從哪裡開始查起呢？”
小黑在旁邊問了一句。
“小黑，你愛吃酒嗎？”
商默白轉過頭來幽幽地看了小黑一眼，一改吊兒郎當之態，稍顯渾濁的眼睛裡寒火一閃。
“那在長樂樓，入夜了，我們各自去，你來結賬，哈哈哈哈哈哈。”
“好，師傅。”
小黑微微閉上了眼，長長的睫毛閃爍，久久地不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