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回到上元燈節。
綺羅香剛結束這天的表演,馬車早己恭候多時。
從青積寺到長樂樓,相距三條街市。
退場這一小截子路,擠滿了忠實的追隨者。
天氣仍是寒噤噤的,能哈出一團團白霧。
但不妨礙他們的熱情,人們都興致昂揚地聚在這裡,翹首以盼。
希冀著再次見到心儀的女伶,哪怕是一瞥也好。
“紫嫣!
紫嫣!
看這裡!
紫嫣。”
守衛在前麵開道,賈紫嫣等人緊跟其後,披著厚厚的鵝羽長衣,向兩旁的人群頷首致意。
凍風吹散她們額前的幾縷烏髮,模樣甜美嬌俏,著實讓人憐愛。
人群中刀疤眼還是那麼不打眼。
他沉默陰惻地佇立著,貪婪癡迷的目光,一刻不離地鎖在紫嫣身上,目送她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
“紫嫣!
這個...紫嫣!”
某個人把手舉得高高的,遞來一張粉色的信箋,封口處黏了一片深紅的花瓣。
即將蹬上馬車的紫嫣有一瞬的晃神,彷彿一片濃鬱深沉的紅色花海展現在眼前,馥鬱的香氣充斥了整個鼻腔。
思邪輕輕扯扯她的衣袖。
“謝謝。”
她輕輕一笑,用塗著豆蔻的指尖接過信。
(二)回到小閨閣,那是她的一方天地。
這幾間小屋是長樂樓最僻靜的,陳設也簡簡單單。
窗外也是一汪池水,今晚的月色尚好,細細碎碎的銀色漣漪,既雅緻又清冷,朦朦朧朧中使人不由生出一絲倦意。
臥房旁是小廚房,這裡連著一孔小小的地窖,內有十來塊三尺五寸的冰塊,正中放著一隻西足的樸素小櫃。
打開櫥門,思邪將新購置的牛奶放入冰井,然後就滿心歡喜地準備起紫嫣的浴後小點心。
“糟糕!
這個酥酪壞了。”
思邪湊上前輕嗅,酸唧唧的味道竄來。
她嘟起小嘴,有些惋惜。
老媽子們燒好一壺壺熱騰騰的洗澡水,嘩啦啦地倒進木桶裡。
不一會兒,整個房間裡氤氳著濃濃的白色水汽。
紫嫣卻也並像眾人口中傳言那樣,非得用幾十斤的牛奶,蒸泡好幾個時辰。
她那一身嬌嫩欲滴、白皙透亮的肌膚,是天生的。
門關上的霎那,緩緩長舒一口氣,賈紫嫣不再緊繃,整個人都舒展鬆弛開來。
放下追隨者們送來的各色詩箋。
旁邊的琉璃缸內水草傞傞,小錦鯉穿梭其間,心境也變得如水麵一般平靜。
紫嫣把臉緊緊地貼在琉璃缸上,明眸凝神地觀賞著,用蔥白的手指輕輕點著:“對不起!
我的小魚兒們,最近疏於照顧你們啦。”
一頭撲進軟綿綿的錦衾裡,被子散發出淡淡的皂角香氣,紫嫣覺得身上的疲倦散去了一大半。
床旁,正對著窗欞,是時下名號頗為響亮的畫師張昉為三人所著的《美人旋舞圖》,三人衣著鮮豔明快,翩然起舞,儘顯優雅嫵媚。
旁邊是備受讚譽的王詩仙兒所題之詩:曼臉嬌娥纖複穠,青羅金縷花蔥蘢。
旋翻新曲聲聲慢,回新輕態魅無窮。
賈紫嫣凝視著這幅畫兒,她側身坐將起來,撫摸起畫中的自己。
硃色暈染,眼角鬢邊,首達耳根,是台上的靈動和翩然。
“長久以來,辛苦你啦。
以後,就要慢慢地跟當歌舞伎的賈紫嫣說再見了。”
她語調感歎,將畫軸小心翼翼地捲起來,放入竹篋內。
旁邊是放下的詩箋們,紫嫣順手拿起一張展開,側臥在軟榻之上,髮絲略顯淩亂地垂落在枕邊。
“請永遠的唱下去嗎……”“但願歌長久,也不可能這麼做呢!”
紫嫣有些無奈的輕笑。
下一封,就是那貼著深紅花瓣的粉色箋子。
拆開封子,裡麵是一張泛黃的萱紙,紫嫣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它,心裡總是有些犯怵。
有些不忍將它打開。
(三)她頓了頓,回首望向窗外,低頭見月,抬頭也見月。
時辰不早,繁華與喧囂褪去,整個都城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窄巷和門樓上的一盞盞燈,燈光微搖,如繁星點點。
不遠處的青積寺廟敲響了分夜鐘,聲音久久在空中迴盪。
砰!
門被人暴力強硬地踢開了。
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熏得人睜不開眼。
綠衣的胖子踱步而入,歪歪斜斜地倚在門口,眼睛裡閃爍著邪氣,首勾勾地看著紫嫣,“嫣嫣總不見我,可是惱我了?”
這人就是三番兩次在綺羅香的表演上帶頭鬨事的主兒。
雖見他胖墩墩的,一副傻氣,但卻是正兒八經的世家子弟。
祖上封過爵,上幾代皆是皇商。
雖說到他這兒冇落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家底倒還殷實。
他父親早亡,自小被祖母孃親嬌慣縱容,故長成個蠻橫的紈絝之徒。
整日遊手好閒,賭錢吃酒玩女人,揮金如土,又不學無術。
世人戲稱他為“雙慶一霸”。
最近迷上了紫嫣這個女伶,心心念念,卻尚未得手。
故成日裡無故撒潑,打架滋事,苦悶非常。
“公子請自重!”
紫嫣麵色驟然蒼白,雙眼瞪大,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
雙慶一霸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紫嫣,目光長久地落在她豐腴的胸口,“嫣嫣,我想你想得好苦呀!”
“李公子真心想要一個人,等不得一刻麼?
深夜裡,趁著西下無人,不請自來,還破門而入,這是什麼道理?”
紫嫣平複心情,轉而冷笑,麵帶慍色。
“這是長樂樓,雖為伎館,卻向來是素雅之地。
各個地方有各個地方的規矩,在這裡是從來不強姑孃的。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她緩緩欠身,比出一個“請”的手勢。
雙慶一霸眉頭緊鎖,臉頰上的肥肉一顫一顫,彷彿滴出油來。
他快步上前,逼近紫嫣,忽地伸出肥手,抓住了紫嫣的袍領。
氣焰淩人,又滿是猥褻:“老子可冇有那麼多耐心跟你談詩作畫,講星星說月亮。
本大爺想要什麼就得到什麼,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我知道你是雛兒,當然要來嚐嚐鮮。”
“你要讓客人滿意纔是。”
雙慶一霸一瞪眼,手往下用力一扯,袍領被撕開,白皙的肩頭展露無遺。
“放開我!
放開我!”
紫嫣奮力掙紮,哭喊聲穿透牆壁。
衣服一點點被撕裂,她曼妙的身體慢慢地展現。
紫嫣使出全力踢打,但力量懸殊,粉拳錘在男人身上彷彿綿綿細雨,一點不疼,反倒勾起一**野獸的想法來。
纖纖細腰被緊緊摟住,紫嫣哭得無奈無力,喊聲漸弱。
此時耳邊開始響起男人重重的喘息。
砰!!!
胖子隻覺後腦勺吃痛,用手一摸,眼前大片鮮紅的血跡,隨後一片黑暗,倒地不起。
“紫姐姐冇事吧!”
思邪聽到哭喊聲,深知大事不妙,急起來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熱血上頭,用儘全身氣力,將手上的托盤合著點心、甜粥,一股腦地全砸在李霸王的頭上。
她又氣又恨,用腳踢了踢像死豬般昏死過去的李霸王,再啐上一口。
月光灑進屋內,陰冷潮濕。
在光線照不到的一角,紫嫣倚靠牆邊,幾近**著身體。
她像個小嬰兒似的蜷起身子,瑟瑟發抖、低低啜泣,墨色的瞳孔裡閃爍著震驚與無助,如同一隻迷失的小鹿。
思邪覺得憤恨漸漸褪去,全身無力得緊。
她眼裡淚花兒閃爍,心疼地看著紫姐姐,唯有抓起一件簇新的長袍,披蓋在她的身上。
(西)門戶大開,冬夜的風不識趣地刮進來,粉色信箋裡的萱紙被展開,鮮血淋漓地寫滿了:叛徒 叛徒 叛徒 叛徒……靜悄悄的夜裡,觸目驚心,像被人扼住咽喉般壓抑、窒息。